(11-06-2011一心)
中午在寶藏巖集合,準備今天晚上閉幕的即興大匯演。
實踐大學建築系的學生們,帶來十多件人身尺寸的互動性裝置作品,分布在綠野地斜坡上及其周圍空間,由於每個作品都有不同的機械原理,活動方式,所以,學生作者們就帶著表演者們,一件一件地認識,並說明其載重、材質特性…等等安全上的限制。
這是學期作業之一,從「蹲踞」的姿勢發想的,有些會侷限操作者的動作,或創造某種獨特空間,如:體重平衡器、高蹺、蚌殼,藤繭、竹屋…,有些會把操作者的局部動作或重心位移,轉化到延伸出的機械架構,如:環形竹竿、金屬關節、或怪獸手臂…,也有些比較以文本或情境出發,如:海中的小船,野外做愛…,也有些從貼身物件與身體的關係出發,如:可以就地蹲下小解的裙子,可以縮小放大的金屬格子衣…。
這些年輕的學生們,有的落落大方,有的害羞,有的很酷很有型,但是,每雙眼睛都是澄澈澈晶亮亮的,而且,對於表達自己的作品概念,都有一定的自信度和清晰度。
解釋完,我們討論了一下今晚演出的大概架構,然後各自解散。
我獨自來到新店溪畔,這是天光最美的時刻,斜射的陽光,把大地之上、碧空之下的每個形體,都映照得如此飽滿而立體。
週日下午的河濱步道和腳踏車道,人來人往,好不熱鬧,但是,耳畔只有風拍打水岸的聲音,近處沙洲水鳥的聲音,還有巨大橘色橋墩之上、呼嘯的車聲。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距離此地不遠處、中興橋附近的淡水河,哥哥試著在灰色的爛泥地裡,抓小螃蟹,我尾隨著他,心底有點害怕。
一直搞不清楚,有基隆河、大漢溪、新店溪、淡水河流經的台北盆地的居民,怎麼會跟灌溉這片土地的水,顯得那麼生疏?我們怎麼會在水泥地上覺得安全,而在爛泥巴地上感到恐懼?
五點半,演出開始,天色已經暗沉了,要靠裝置在戶外的劇場燈具,一盞盞地點亮不同的區塊,來主導人們的視線。
這場演出,究竟在看什麼?什麼在被看?我想,在二十幾位表演者間,從未有過定案,而觀眾們,也得自行搜索意義。只是,老天爺也熱情地前來參一腳,把雨下得細而狂,演出者們,不得不在濕滑的土地上翻滾,讓衣物、頭髮,與不小心被拔起的小草,攪和出一種新鮮亮麗的色澤。
在雨裡面跳舞的痛快,或許,喚醒了某種「回鄉」的欣喜──回到土地的溫懷,回到童稚的單純,而那些日常生活中沒有出口的癲狂,短暫地被允許了,甚而,被正視,被欣賞。
前幾天讀到一篇文章「臺灣宿命文化與民間信仰」,作者莊萬壽問:臺灣人何以「不生、要死、不快樂」?台灣人生育率今年居全球第一低,自殺率世界第二高(或有的資料顯示是十餘名),痛苦指數(經濟學統計數字)去年為6.2,只有30.6%人快樂,而不快樂的主因是怕丟飯碗。
回來檢討這整個即興舞蹈節對參與者的吸引力,有一大部分是透過舞蹈,可以達到苦悶的釋放、感情的宣洩、友誼的串聯,另一部分,則來自藝術上的挑戰與想法的激盪。
但是,這些所能處理的,都是台灣社會問題的「果」而不是「因」。
台灣的國家定位沒有確定性,在國際社會上沒有尊嚴,台灣人對於個人與家庭的前途,怎能不茫然?在這個對人際感性,對政治冷感,而使得公民意識發展倍受阻力的社會,怎麼可能對「人」有真正的尊重?當我們還活在沒有加害者只有受害者的威權統治陰影下,誰敢自由地表達內心的聲音?
從網路寫作竄起的中國小說家慕容學村,受《紐約時報》訪問時說:「審查制度最糟糕之處是它對作家們心理層面的影響。…例如,當我構思一個句子時,我如果意識到它將會被刪去,那麼,我乾脆就不寫它了。這種自我審查,才是最糟糕的。」這也是60年來臺灣新聞記者的心情寫照吧!
即興舞蹈中,究竟可以達到多自由的表達?多真誠的互動?如果,我們沒有看見養成教育裡滲透到每個人內裡的「自我審查」機制,自由、真誠,也只是某種「被允許範圍內」的自由與真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