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11月3日 星期四

彷彿,體現了整個虛空的愛意

 (11-02-2011一心)
       一出捷運南京東路站,就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姿,是「阿甘協會」的義工和視障朋友們正在集合。美華想要上洗手間,所以,他就跟著我先一起走去舞蹈教室。經過公園,問他:「你聞得到公園的樹嗎?」他說:「聞不太到。」我:「下過雨後呢?」他:「那就可以。」
記得禮拜一,老師帶了一小串玉蘭花送我,美華馬上就聞到了,後來,他說要找背包,我脫口就問:「什麼顏色的?」才想到,他沒有看過顏色,他說:「我的背包在某某人的背包旁。」同樣的事不久又發生了一次,換成阿良要找背包,我們這些搞不清楚狀況的明眼人問:「什麼顏色的?」他說:「不知道,我要摸摸看。」
今天授課的是老師,學員中,明眼的舞者和志工,大約有十人,一半以上是新的,視障朋友則有四位舊生、四位新人,其中一位非常搶眼,因為,他的體格勻稱、體態優雅、眼神晶亮,原來,他是練習鐵人三項的視障運動員林信廷,也是國內第一支由視障與截肢者所組成的「鳥與水舞集」的團員。
老師先邀請大家躺在地上,放鬆全身。
今天,美華的頭已經可以落在地板上了,他豎耳傾聽著自己的身體,眼角因放鬆而濕潤,那是一張天使的臉龐。 
接著,老師請大家開始按照自己平常習慣的方式伸展,美華認真地做起前天才學會的扭轉,還有屈膝提臀的動作。他說他這兩天在家,都有練習!
從這裡,我們開始進入雙人練習,透過觸碰,幫助彼此的伸展更加深入。我覺得要給美華一些不同的體驗,於是,讓一位昨天在舞蹈工作坊認識的學員跟他一組,我跟新朋友文良一組。
文良大約五十幾歲,五年前因為白內障,視力開始退化到完全看不見。失明前,他作清潔工作,失明後,改行按摩。
他說他不知該做什麼,我就教他簡單的仰臥扭轉,還有屈膝俯臥式,他的身體蠻柔軟的,伸展完一邊,請他停一下,感覺兩側身體的不同,他說,伸展完的那邊很舒服!他做完兩邊,換我做,將他的一手放在我的右肩,另一手放在我的骨盆右側邊,讓他感覺,呼氣時,扭轉自然會多一點點。
一開始,他的褲子口袋裡,有很多東西:手錶、護身符、鑰匙鍊、悠遊卡、皮夾,隨著練習的進展,他先把兩側口袋的東西掏出來,交給志工祥鈞,後來,緊緊塞在後面口袋的皮夾,也被他拿了出來。
接下來,我們把眼睛閉上,身體靠著彼此,一起坐,一起躺,一起爬,一起站,一起走。他問我:「這個練習,要做什麼?」我說:「就是練習做朋友。生活中,我們好像都很忙碌,沒有時間陪我們的朋友,也很少有知心的朋友,對不對?」他點點頭,我繼續:「我們只是利用這個機會,回到小時候那種單純的感覺,我的好朋友做什麼,我就陪他做什麼,他去哪裡,我就陪他去哪裡。」
只有一個心願,只有一種意圖,就是完全地陪伴。他問:「妳也閉著眼睛嗎?」我說:「是的。」
後來,我們開始站起來,在空間中移動,為了安全,我把眼睛張開,音樂帶來了些舞動的感覺,他開始隨著節拍扭動骨盆、彎曲膝蓋,四肢手臂的對話,帶來了一些上半身的動作,我也將他的手放在我不同的關節上,讓他參考,還有什麼動作可能性。
休息時間,他一直說不好意思,他很遲鈍,學不會。我說:「不會啊,我們剛剛一起跳了很多動作耶!」他問:「剛剛我們做的,就是跳舞嗎?」我說:「是啊!就是跳舞!」他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,再次確認說:「就是跳舞啊!」
最後一段自由舞蹈,感覺他已經放鬆了許多,於是,挑戰一些比較快速位移或是高低轉換,有一次,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我的背上、騰空了,經過幾次練習,到了地板上,他也放心地把整個體重交出來,藉由彼此的身體在地上大滾動
整個空間,都醒了,都在流動。
下課後,問美華,今天如何?美華說:「還是不太習慣跟人有肢體的接觸。」知道要說再見了,我一陣鼻酸,眼淚無聲地滴下,握著美華厚厚的、長繭的雙手,跟他說再見。
人幾乎都散去了,看到那位跟美華跳舞的學員正要離開,問她好嗎?她回答:「我有點挫折。」我說:「沒關係,就是學到,我們可以再簡單一點。」她:「我以為我已經做得很簡單了,」說著,她的淚像水龍頭一樣打開了,「可是,好像還是不夠簡單。」我:「其實,不是要跳什麼舞或做什麼動作,就是回到最簡單的、人跟人『在一起』而已。」
「也要相信,每一個人,都盡了最大的努力,妳盡力了,他也是,但還是沒有辦法溝通啊。第一次,沒有辦法,第二次,或許會好一點,或許不會。但是,每一次,都還是要試試看,都還是會盡力,不是嗎?」
剛好,前一晚的共修會,聆聽到師的以下開示:
「不要想從此不會有讓你身體痛的事情,不要想從此不會有讓你心痛的事情,痛就是痛,每一個痛都是新的,而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不會痛,這就是無常。」
「痛,只能交出去,交給天地,交給虛空,因為,我的痛,就是虛空的痛,是亙古長新的痛。」
「如果在乎的只是EQ,在乎的只是你跟我的關係好不好,在乎的不是古往今來生命的傳承,那就會永遠的放不開,不會懂甚麼是真正的放開,不會懂真正的放鬆;在苦樂裡面趨避,不知道甚麼叫做天地人的苦樂,不知道甚麼叫做孤獨。」
每一個起心動念都看到受用的慚愧,每一個起心動念都看到盤古開天以來生命的痛苦與喜樂;我們在乎的是真正的苦,真正的樂,你有感覺嗎?有感覺是坐在地球上呼吸嗎?你有感覺呼吸的對象是空氣,是古往今來的空氣嗎?有感覺呼吸的空氣來自虛空嗎?」
晚上,「即興舞蹈的光譜」第一場演出,韓法夫妻檔帶來的雙人舞,把所有觀眾的心都鬆動成最細小的分子,於是,連最最細微的毛髮動作,都足以帶來最最深透的共振,彷彿,體現了整個虛空的愛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