炙熱的午後,戴著遮陽帽的「姑婆」(我跟著大家一起稱呼),遠遠地走過來,說著「吃披薩...吃披薩...吃...。」
喜歡鬥嘴的阿婆回著,「又不是少年囝仔,跟著人家吃披薩?」
今年80歲的姑婆,柔柔的應,「老人就不能吃披薩?來啦!幫個忙,沒剩幾塊。」
就在吃披薩時,我偷偷地問姑婆,「Hanako是什麼意思?」常常聽過往的鄰居路人親切喊著「Hanako、Hanako」,我老搞不清楚發音跟意思?
「Hana,就是花,flower,ko,日文的『子』,Hanako,就是『花子』,伊的日本名」,姑婆日台英語夾雜細細地解釋給我聽,她的flower,真好聽。
「姑婆,在學英語?」
「有啊!二十多年了,現在還在學,我是看電視學的,從abc開始...」,「有個字,早餐,足見笑」,她口中拼著b-r-e-a-k-f-a-s-t,邊在我腿上畫著英文字母,「我背了一個月,每天背每天忘,我就再背一次再背一次...,背到現在,這個字是我的,丟不掉,別人也偷不走」,姑婆邊說邊拍著腦袋,單純的笑著!
「我來說一句話,你聽聽看,對不對?」,然後,她巴拉巴拉地講了一串我完全聽不懂的話,只有聽到裡面有個is。
「喔!那是我還不會講,你才會聽不懂,沒關係,我回去練習,下次再來幫我聽聽看。」
談到這裡,姑婆突然字正腔圓地冒出一句,「where
are you going?」
原來,旁邊的阿婆已經起身發動摩托車了,回著「我要去倒垃圾,你們繼續,我一個人就可以,馬上回來。」
姑婆繼續著,「我今天去師大法語中心報名,我要學法語」,姑婆家住淡水,來一趟約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,大熱天的,真是好學!
她又說,「今天沒有報名,你們那有披薩可以吃...」,法語跟披薩,什麼跟什麼?我一頭霧水。
「法語中心旁邊有間餐廳,報完名,我去餐廳點個披薩吃,份量太多了,老吃不完,不然,那兒的冷氣還蠻舒服呢!」
姑婆老遠從淡水來,就是為了報名學法語?
她柔柔的說,「不是啦!報名是順便,是法官欠我薪水,半年了,他說月底會給我,今天看能不能領到錢?」
姑婆在法官家幫傭四五年,農曆過年時離開,到現在,還沒拿到該月的薪資,法官家就在附近。阿婆在旁邊不平的說,「艱苦人,艱苦錢,艱苦賺食,半冬呢!又沒多少錢」,姑婆聲音依舊輕柔,「電話打好幾通,都沒人接,不知道是沒人在家,還是故意不接我電話,乾脆來這裡,他如果經過,我就會遇到了...。」
我們談到年底的選舉,阿婆提醒著,「尚要緊,愛顧票桶,你們年輕人網路比較在行,你們在網路可以招募義工,大家要組織起來,一個票桶至少要四個人,不然,國民黨是很會趁機會做票的...。」
聊著聊著,我很想知道阿婆眼中的台灣?
「自私啊!大家心中只有錢,攏是顧自己,人在情在,人亡情亡....」,說到這裡,阿婆加重語氣,「甚至,人還沒走,感情就沒了!」,「山可移,台灣人的性不可改!」她用台語重重的下結論。
我輕輕的問,「有沒有可能,台灣是個感情很深的地方?」
「不可能啦!在一起,就會有感情,不在一起,久了,就沒感情,...」,阿婆說得很肯定。
「阿婆,『心同路不同』啊!大家只是各自忙各自的,沒時間相聚,但是,感情還在,心還是在一起。」
阿婆馬上舉出反證,「不可能,你看阿扁就知道,他還沒死,大家已經把他忘得差不多;阿扁最可憐,被關到滲尿滲屎,你還說阿扁是為台灣人承受苦難,少來了,台灣人有感覺、有覺醒嗎?台灣人除了冷漠,還有什麼?」
「阿婆,我沒有要唱反調,我只是認為,不是台灣人沒有感情,沒有覺醒,是我們的努力不夠,做得不夠,全台灣2300萬人,我們改變了幾個人?只要我們接觸的機會多,總是有人會改變的,就從一兩個人開始,一個拉一個,覺醒的人愈來愈多,阿扁才有希望,台灣社會才會正常...」,不善說台語的我,很難得講這麼長的一段話,只能慢慢說。
不過,阿婆笑了,「你比民進黨還要民進黨。」
「咱是台灣黨啦!」
太陽逐漸西下,炙熱依舊,一點風都沒有,好脾氣的姑婆說,「要回去囉!厝裡閣有代誌。」
我跟阿婆勸著,「再打一通電話嘛!人都已經來到這,也已經等了一個下午!」
這次電話終於打通了,姑婆問著「大法官,我什麼時候可以領錢?」
法官說「月底」,姑婆說「現在就是月底」,法官再一句「八月初給你」,聲音嘎然而停,法官把電話掛了,姑婆看著手機,沒再說什麼,連抱怨嘆氣都沒有,不知是習慣了,還是不抱希望...?
望著姑婆離去的背影,阿婆說,「做人不可以太古意,太古意反而會給人看不起,軟土深掘。愛有志氣」!古意也不可濫情,濫情不是深情,也不是正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