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7月9日 星期六

把生命看成一支舞一首歌

 (07-09-2011一心)
前一晚,在美術館大廳排練時,抬頭,看見一個巨大的直幅從天花板懸掛下來,白色底,上半部是用幾筆簡潔的線條所構成的人體素描,下半部寫著:「空間與情意的纏鬥∕The struggle between space and sentiment 」原來,是去年底過世的李德老師的回顧展,剛好,開展日跟我們的演出同一天。
今天傍晚正式演出,一開始,我們共八位舞者,混在人群中,輕鬆、自然地與親朋好友們打招呼,隨著樂聲的漸入,我們開始從日常的、行住坐臥的肢體、慢慢剝離,時而暫停、時而加入比較抽象的動作,頓時,表演者與觀眾間,長出了一道隱形薄膜,表演著開始創造一個與有別於當下現實的世界
在公共場所演出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,表演的界線模糊,到底從何處開始,又從何處結束呢?在某一個時間點,我們一起進入了受「表演之神」庇護的劇場空間。當不斷訓練自己進出表演與日常生活的界線,看待生命的方式會不一樣,一方面,能夠以欣賞表演的眼光,看待生活中平凡無奇的瑣事,另方面,在表演行為中突破身心疆界,日常生活行為舉止的界線也會跟著鬆動。就像亭伶的先生阿強說的,看完演出,感覺很自由、很解放。小朋友不用說,演出才剛結束,就直接在平滑的石頭地板上奔跑、跳躍、用全身滑壘了。
美國5060年代,替黑人公民權發聲的作家James Baldwin有句名言:這個世界會依照人們看待它的方式而改變,如果你改變了人們看待現實的方式,儘管只是一厘米的差別,你就可以改變現實。The world changes according to the way people see it, and if you alter, even by a millimeter, the way ... people look at reality, then you can change it.
從美術館的大廳,我們走入落地窗外的雕塑廣場,又跳到狹長的、通往展場的走道,最後回到大廳。觀眾不只是移動視線,有時候,也要實際移動自己的身體,與我們一起進入不同的空間。
在這樣的空間演出,如何聚焦是一大挑戰:大廳挑高三層樓,落地窗四面開放,動線有人潮進出,觀眾隨時可以離開。我們只能盡可能打開全方位注意力,隨時調整能量的收放,覺察並扮演好每個當下的角色,相信自己的最好,必定在成全整個演出的最好,也是每位觀眾和演出者的最好。
每個人都盡力成全,享受樂音,享受呼吸,互相入團員的呼吸,眼神隨時互攝、交流,各司其職,都把放下了。」這是渼娟日記(07-07-2011)中描寫的聖脈合唱團練習的狀況,也可以用來描述我們演出中的身心狀態。演出和排練,其實都是生命的縮影,把生命看成一支舞一首歌,合力呈現的,是舞與歌最動人的精髓。
而這分動人,必須情感與結構並存,大廳上方掛著的「情意與空間的纏鬥」不時飄入腦後,提醒我,除了有血有肉的情感表達,也要在身體質地動作組合、精力、動線與隊形變化中,彰顯結構本身的美感,所以,這支舞不只是藉由表演者生命經驗的吐露、來引發觀賞者自身經驗的反思,這支舞,也是在呼應地板的冷硬光滑,呼應木頭座椅的安穩舒適,呼應窗外灰濛濛的天空、天空飄落的細雨,呼應長廊的深邃、天花板的高聳。我們邀請大家一起來注視每個人kinesphere(四肢延展的最大活動範圍)以外的空間,看到,只要不侷限自己的想像,個體的存在,其實具有向外延展的無限可能性。
然而,人類的情感,在在有種把自己往內收縮拉入的引力,在一次次理性的、全方位觀照中,將生命的定位拋出拉遠、放寬到時空的巨構宏觀中,驀然回首,對生命的深情凝眸,才會有出入、流動的空間。
凝縮與膨脹的引力皆強,在業力與願力間推拉吟揉,在習慣與創意間輕攏慢撚,在現實與演出間出塵入夢,在過去與未來的交會,去偽存真,於是,有了「纏鬥」的意象吧。
結構是骨,情感是肉,對生命本身的深情與深信,引領著我們找到骨肉勻稱的肢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