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妙在國小擔任志工媽媽多年,她想組個「媽媽共學團」,透過朋友的介紹,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,相互認識,聊聊我們對課程的想像。
她說「志工媽媽們已經相處很久了,有一定的熟悉與信任,我們的話題只有好吃好玩的,好小啊!我跟媽媽們建議,『來上點課吧!』她們也同意。」
只是美妙最近太忙了,「丹鳳山自救會」佔據她所有的時間,「幾天前才去市政府前面抗議」,她邊說邊搖頭,一臉的倦意,「跟這個政府打交道,你會覺得做白工,好像做著做著,事情又回到原點,好累!但是,不做又不行,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政府財團聯手,把我們逼到絕路。」
「我現在每天一睜眼,想著就是要做什麼事?還可以跟誰連絡?怎樣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訊息?關心這個訊息?坦白說,我連可以討論的對象都沒有,每個自救會都是自顧不暇,沒辦法互相支援,大家都很忙,我們的case又很小。」
「最近睡眠不是很好,都蠻淺眠的,你不知道要跟政府耗多久,而且對手是紅頂商人李傳洪,他從小蔣時代紅到現在,政商關係很好,好像他還有跟習近平見過面,薇閤小學又是雙北市的明星學校,多少家長爭著把孩子往薇閤送,連郝龍斌的孩子都是薇閤畢業的,家長們只會贊成薇閤的擴建,不會想到薇閤對北投山區環境的破壞...」,聽著聽著,可以感覺到美妙內心沈重的壓力,難得可貴的是,在這樣的情況下,她還有力氣構思「媽媽共學團」,她還有做夢的力氣!
「沒有夢了!沒有夢了!」她說著喪氣話,「我只希望我的家園依舊平凡寧靜,我只希望維護家園的生態環境,然後,我可以跟鄰居有好的互動」,我想,為了制止丹鳳山的不當開發,美妙大概已經忙到無法照顧居家生活品質與尋常的社交往來。
「是的,丹鳳山一旦開發成功,建案就會一個個深入北投的山林水源區,破壞面會不斷的延伸擴大,那是很可怕的,再加上薇閤小學的校車,平時就有40輛左右,山區路又小,大概只有六米寬,每天的上下學時間,我們都會很擔心山區學童的交通安全,如果再讓薇閤校區擴建成功,一定會增加交通的危險性...」,她說著說著,話題又是繞回「丹鳳山自救會」。
還有夢嗎?
當然有啊!為了守護家園、捍衛理想,她已經投入所有,縱然身心俱疲!
「現在是什麼感覺呢?」我問著。
「說實在的,談到政治,我就會心情沈重,我在大學時代就跑到後勁六輕去蹲點,也認識很多很有理想的老左派,蘇慶黎、陳映真、粘錫麟,他們在情感上認同中國,有好幾個都是老死北京」,「就是因為參與社會運動,影響學業,所以,我唸書的時間蠻長的」,她笑著說,「我不是體制內的乖乖牌。」
只是,美妙一直覺得「台灣的社會運動在民進黨執政時,被收編了,以致一蹶不振到現在」,「我覺得台灣的社會運動一直在斷層,經驗無法傳承,每次都是另起爐灶、重新摸索。」
我提出不同角度,「社會運動是在挑戰行政公權,她需要以司法為後盾、公正裁判、捍衛人權,需要立法的支持,協商修法、節省社會成本、守護社會力,減緩社運人士在時間人力的耗損。但對台灣的社會運動而言,這些都是杯水車薪。」
「在台灣,你會覺得社運人士所面對的公權力,根本就是異形黑洞,它在敲骨吸髓吞噬你的身心力量,會讓你覺得無力感,因為這場戰役遙遙無期,你沒有戰勝的把握,一點都沒有,因為你不確定公義(司法與公民覺醒)是否會站在你這邊,即使只是在捍衛基本權利,天賦人權;很多人因此無力而放棄了,這是可以理解的....」。
美妙沒有放棄,從年輕到現在。
「台灣最大的問題在國民黨60年的執政,造就出行政濫權獨大、司法不獨立、立法自貶尊嚴依附行政。一個正常社會,她的人民不用驚惶,因為法律是社會正義的防線,因為司法獨立,超越黨派、行政,司法判決會讓人民信服,這是我們對社會對政府有信心的來源;這些在台灣都沒有,台灣不是民主國家。」
「如果說,台灣的社會運動跟民進黨有關,我覺得最主要的是在於民進黨只想主導行政權,以致立法院永遠是藍委多於綠委,民進黨一執政馬上陷入府會對抗的政治僵局,當民進黨網羅重要社運人士進入體制後,整個社運界更加青黃不接;或許,民進黨晚個四年、八年,等立法院綠委多些再執政,台灣會更好。」
「你知道嗎?從1947年到現在,67年來,非藍委所提的法案,沒有一個通過,也沒有任何一位民意代表被成功罷免過;你可以想像我們的參政權被剝奪到什麼程度嗎?在野黨只是民主的櫥窗,做做秀而已。」
我轉個話題,「對媽媽共學團,有沒有什麼看法?今天是開學日。」
美妙累累的笑一笑說,「學校是社會的縮影」,她感觸蠻深,「光是北投纜車開發案,就爭議了十多年,好不容易,在七月初,台北高等行政法院終於宣判我們勝訴,撤銷台北市政府所做的環評;然後,又現在又有丹鳳山開發案,而且是在五六月份,財團就已經在山區進行開發了,對我們而言,社會運動是一件接著一件」,「北投發生這麼多事,我身邊的人,關心的依舊關心,冷漠的依舊冷漠,學校的志工媽媽們,也一樣,大致分兩批,不談公共議題的比例大概有一半吧!」
「如果有一天,我們能夠讓對政治冷漠的人,開始關心公共議題、參與社會運動,我想這社會運動才是真正的成功」,這段話說得很輕,卻是重重的烙印在我心坎,我相信這是大家真正的嚮往!
我簡單的介紹課程,「第一堂課,就以身體為主,身體安靜放鬆了,思緒也會冷靜清楚,心也會跟著安靜,然後,我們可以安排一堂戶外森林想,北投幽靜的地方還蠻多的;媽媽們先對自己有感覺,對身體有感覺,對自然有感覺,對土地有感覺,或許,這可以是參與的開始...」,說到這裡,我停了一下,問問她的想法。
或許,我的話,又觸動她的內心,她拿出手機,給我看張照片,「我最想做的,就是保存北投水圳(十八份圳),這個水圳是在日治時期開發的,它帶動了整個草山的開發;但是,保存水圳的工程更大,幾乎是無中生有,我還不知道如何著手?」
「你知道嗎?住在台灣,最恐怖的一件事,就是你可以完全沒有歷史、沒有根,從高雄、台中、到台北,每個地方的歷史記憶都被剷除殆盡,國民黨來自中國,以他們大中國的立場,台灣只是區區幾百年,根本沒什麼....」。
天呀!她心繫台灣,說著說著,話題總離不開腳下的這塊土地。
我打斷她的思緒,拉回我們見面的初衷,提議「那我們就從『媽媽共學團』開始,從對身體有感覺、對呼吸有感覺、對土地有感覺、對自然有感覺開始,試試看,好嗎?」她很爽快的答應了。
美妙問我,「退休後有沒有什麼計畫?」
「做傳教士啊!跟大家談自由、談人權、談真正的愛、談台灣,跟你一樣啊!對準天地,永不氣餒,因為倚靠的是天公地道。」
她很同意地跟我點點頭,她覺得自己也像個傳教士,社運傳教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