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0-13-2011一心)
幾次遇到秋香,她都跟我談到和G溝通很困難,是兩人關係的一大障礙。
這次出國前,我們就約好,等我回國,要去他們家作客。秋香希望,我能夠做為他們之間的「協調人」,幫助他們建立一些良好的溝通模式,或是,一周一次帶著G一起打坐,來幫助改善他們的關係。但是,她又不知道如何跟G開口說,她有以上需求,於是,就用聚餐做藉口,把我請到他們家,然後,希望我可以技巧性地「順便」提出一些建議。
雖有以上因緣背景,但出門前,我告訴自己:只要帶著一顆單純、開放的心,無所求地、與他們共享一段有品質的時光。
晚餐還在爐火上慢燉之時,我們坐在客廳,分享著馬達加斯加的照片與故事,看著看著,G說:「有沒有把不同領域的藝術家混在一起的藝術節?每次參加雕塑節,每個人都拿著工具、自顧自地埋首工作。真羨慕舞者,可以活動身體、與彼此交流。」我回:「有啊,有些跨領域的藝術節,舞者們畫畫,雕塑家跳舞,評論家演戲…,跳脫平日的角色、觀點。」
食物非常美味,用餐的氣氛也很愉快,可是,我的肚子脹痛得不得了,內心暗想,一定是下午吃的大蒜橄欖油在作祟!
用完餐,正在收拾碗盤時,他們看到我的腳掌像蹼一樣、抓地力很強,表示驚訝,並問:「天生的嗎?」我回:「是經過練習的。」我坐在地板上,示範把十隻腳趾頭交叉在一起,像是雙手握拳一般。G說,自從他前一陣子腰部椎間盤受傷後,左腳的足弓和小腿內側就沒有力氣了,每走一步,都異常艱辛,得費九牛二虎之力,或許,像我這樣十趾交叉,對恢復腳趾頭的力量,會有幫助?
話題,於是就轉到了身體,他給我看他平日練習的幾個瑜珈動作。
我觀察,G做每個動作,肌肉都是繃緊的,而且,很多動作裡,脊椎是彎曲、受壓迫的。所以,我建議他,椎間盤滑脫的狀況下,這麼用力地扭轉或彎曲,只會讓傷害加劇,最好避免這些動作,而只做軸向延展的動作,如果真的要做,就平躺在地上、非常溫和地、配合呼吸來做,不要勉強身體。
我們找了一面牆壁,試試看利用牆面做伸展。他停留在姿勢裡的時候,我摸摸他脊椎兩側的肌肉說:「這些部位需要鬆開,空氣和水分才進得去啊!」感覺他的身體很緊,我問:「你在憋氣嗎?先暫停、不要做了,沒有呼吸,就沒有用。所有的做,都是為了在姿勢裡找到呼吸啊。」他彷彿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地說:「我還不熟悉動作的時候,就會憋氣,搬很重的東西時,全身肌肉都需要用力,需要憋氣!」我倆竟開始爭辯起來…
他說:「妳不會懂的,我成長的環境跟這裡溫和的氣候很不一樣,那裏,是冰天雪地,做很多事情,都要用力,用力。」我說:「可是,我們可以透過學習,找到新的行為模式。」他:「年輕的時候,學習力強,年紀大了,改變習性非常困難…」我:「只要你願意改,你願意嗎?」他很生氣地說:「妳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,一直打斷我!我不要講了!」
被他這麼一說,看到自己的不謙虛(以為我可以教他什麼),和有所求(想要改變他),於是,趕緊撒嬌地對他說:「對不起啦,是我不對,拜託你繼續講,我會好好地聽,不再插嘴。」(能夠不怕認錯、立即修正,有種解脫的喜樂。)
於是,他說:「時時刻刻保持覺察,是非常困難的,我所謂『覺察』,不是那種費力、狹窄的注意力,真正的『覺察』是省力而且寬廣的。」
「但是,我是天性火爆的人,耶穌十二門徒之一的彼得也是,對於這種天性火爆的人來說,要保持覺察,非常困難,我只能看著自己的火爆給這個世間造成傷害,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。…對我這樣的人來說,活在世界上,非常辛苦。」
英語不是他擅長的語言,所以,他總是停頓許久,搜尋著對的表達方式,他也常常凝視著遠方,靜默不語。
「我年輕的時候,曾在工廠裡面工作,全身上下都覆蓋著黑色的、細細的塵埃,也吸進了很多…妳相信嗎?這個號稱是左派、綠黨執政的國家,竟然允許跨國企業不斷榨取地熱,不斷地把廢水、廢氣排入自然環境中,透過摧殘自然界的所有生命,把煉好的鋁礦外銷換取金錢,而這些錢一丁點也沒有拿來建設我們的家園,全都進了跨國企業和政客的口袋!環保人士被判定為『恐怖分子』,金融風暴後,幾個到國會抗議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,被以『叛亂罪』起訴…這,就是我的國家!」
「你有採取什麼行動嗎?」
「我忍不住發怒,然後,寫信給那些有權有勢的人。」
「有任何回應嗎?」
「那些細節不用談了!…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,都被金融系統和人類的貪婪所掌控,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。」
「可是,有很多人並不是這樣子的。」
「比例太少,像是零零散散的微弱光點,視覺上,我無法把它們串連起來。」
他的眼睛深邃,好像吸進了整個世界的哀傷。四目相接的時刻,那溼透透、沉甸甸的哀傷,也流入了我。那時,我才注意到,允許這一切流入身心、而不急著反應,需要一股很大的定力與相信。
我問:「那,為什麼此時此刻,我們在這裡呢?」
他:「我不知道,但是,一定有原因。至少,現在,我們開始有真正的交流了。」
突然了解師為什麼要我們做「公民記者」,關鍵在於「傾聽」,全心全意傾聽之時,固體變成液體,液體變成氣體。透過資訊的傳遞,來傳遞真情,而一切,都住在無我、無我所的空裡。
在他下一個長長的停頓時,我說:「來看看我們在馬達加斯加上課的短片吧!」回到輕鬆愉快的氣氛。看完,時間也不早了,我起身告辭。在門口道別時,俏皮地加上動作、對他說:「記得要呼吸喔,肌肉要鬆鬆軟軟喔!」他也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,點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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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的眼睛深邃,好像吸進了整個世界的哀傷。」「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,都被金融系統和人類的貪婪所掌控,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!」感覺世間苦不分彼此,世間的不公不義需正義之劍出鞘拯救,需要呼喚蔣渭水、鄭南榕的「真劍解放」認真(真)、主動(劍),好好面對台灣日益惡化的貧富不均,好好處理人與人間談吐的一個口氣、交會的一個眼神、當下的一個動作,一切都在迴向啊!願為世間少苦離苦,做自己的最真、最善與最美。感恩一心分享一個北歐冰島人的創傷。(10-16-2011素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