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古老的禱告

(08-27-2014 一心)

在禪堂打地鋪的最後一個晚上，沒有睡好，亂夢一大堆，這明明是人數最少的夜晚，最安靜了，我卻翻來覆去難以成眠。大部分學員都開開心心賦歸了，然而，空氣中卻彷彿飄盪著人們不想帶回家的煩惱，以及，他們決定放下的記憶。

這場生活禪下來，很多執事人員都累壞了，我知道有很多事情需要檢討，但感覺當下能量不足，這不是去回想和處理的好時機，但是，頭腦又不肯放手似的，不斷跳針播放一些不盡完善的橋段，忍不住驚呼一聲：饒了自己吧！

這種不能活在當下的失焦，真的是一種折磨！這種葛葛纏、黏黐黐的身心狀態，延續到了隔天清晨。

日出之前，搭上了多羅滿公司的賞鯨船。

這一年多來搭了好幾次船，於是，沒有那種首次出海的興奮，選定了一個位置，就靜靜坐下，看著海面上瞬息萬變的雲影天光。

因為太陽光從背後來，清晨的雲，是深灰色的，而不知道為什麼，雲層底部形成一條筆直的線，跟海平面有段距離，好像海面上有另一個海洋，然後，又升起了另一條地平線。

雙眼所見，超現實，不像是海，反而更像一個在天地間展開的皮影戲舞台。

航行不久，導覽員邀請所有乘客屏息欣賞右側正要上演的日出大戲。一開始，真的只是一個小紅點而已，慢慢地，體積增加，越來越像一個圓形。不禁想：對於海和地球來說，我正在往北移動，然而，對太陽來說，我正在向著他轉動，天文學家在研究地球和太陽的關係時，需要多麼自由的想像力和多麼細膩的觀察力！

目不轉睛地盯著太陽，當太陽終於完全浮出水面的那一刻，突然，覺得好滿足。我們都是朝聖的人。看著日升月落，這是最古老的禱告。

船靠近清水斷崖，停了下來，可以清楚看見蘇花公路舊路段的痕跡，就像是山壁上一道淺淺的割痕。當時的人，是否曾經想過，他們開鑿的是一條注定要崩塌的路？記得廖本全老師曾說過：台灣，是一座海中的山，無機質脆弱，有機質豐富。當有機質被破壞，山崩是必然的，台灣的山若沒有了樹木，就像是人沒有了皮膚。

就在清水斷崖不遠處，可以看見亞泥礦場，一道一道土黃色的平行線，非常突兀的占據了偌大面積，諷刺的是，因為亞泥在礦場內植樹，還被頒發環保之類的獎項。

亞泥的採礦權租約原本該在1997年11月22日到期，亞泥提出延展礦權期限申請（展限），遭到當時的國家公園計畫委員會否決，然而沒想到，行政院卻成立專案會議，由上到下強行同意展限。當時的行政院長連戰縱容相關部會首長，包括前經建會主委徐立德、前內政部長黃昆輝及前經濟部長江丙坤，公然違法圖利財團。

其實，早在1995年12月1日，經建會就邀集相關單位內政部、經濟部及有關機關會商，以亞泥花蓮廠為國內最大水泥廠，如果將國家公園界線內重疊礦區予以禁採，將影響國內水泥的供應甚大為由，讓亞泥採礦權能夠續租20年（直到2017年），驚擾太魯閣國家公園內生態的動作持續至今。（參考：http://tzulin-lin.blogspot.tw/2007/05/no03-500.html）

低頭看看手中這趟賞鯨之旅的門票，正面是清水斷崖的照片，背面寫著：「清水斷崖的壯闊奇麗，只有從海上欣賞才能真正領略，一旦見識過此等大山大海的景緻，就能理解身為台灣人的驕傲。」

我想，有一天，當山林土地不淪為政商勾結、維持統治的籌碼時，我才能真正感覺到這份驕傲。

旅程的後半段，因為與海豚相遇而輕快了起來。遠遠看見一兩隻凌空飛躍、翻滾，忍不住驚呼讚嘆！靠近時，船速先減慢、引擎安靜下來，好讓牠們在周圍聚集，牠們一點也不怕生，自在地潛泳、跳躍、嬉戲，有幾隻小小的跟著媽媽，模樣特別可愛，導覽員「土匪」說，通常帶著孩子的、會比較有防衛心，離人遠遠的，今天，很特別。

不知不覺中，船的速度越來越快，牠們也跟了上來，彷彿在跟我們飆泅，「土匪」說，這叫做飆船，原理和雁群在空中飛行是一樣的，隊形會幫忙減少阻力，帶頭的通常最吃力，海豚群也正好利用我們船身開出的水道，衝刺前進，速度驚人！

「土匪」說，他很尊敬海豚，因為，牠們是有靈性的動物，嚮往自由，不甘於三餐溫飽，所以被關在海洋公園裡的海豚，甚至出現試圖自殘或自殺的行為。

我深信，人也是，嚮往自由，所以，看到大海中的海豚，沒有人不開心的！

航程進入尾聲，結束前，土匪念了一段可愛的小詩，送給我們，作者工藤直子，是日治時代出生在台灣的日本人：

「喜歡．加．喜歡」

雲喜歡　天空
天空喜歡　雲

草喜歡　大地
大地喜歡　草

蝴蝶喜歡　花
花喜歡　蝴蝶

喜歡．加．喜歡
等於
哇　哈　哈

喜歡的美感，是生命最強大的驅動力，因為喜歡，我們願意守護天空，守護海洋，守護大地，守護每個人享用乾淨空氣、能源、土壤和水的權利，守護每個人活出真正的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