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前,在以色列劇團工作時,導演對我說:「不論表現什麼情緒,妳的身體好像有一個把自己『對折』的反射機制,只要一按下肚子的按鈕,整個人就縮起來了!」
那之後,我很認真地去修正我的身體慣性,遇到衝擊時,把身體打開,而不是闔上,迎接,而不是躲避。
以為,我已經畢業了呢,今天才看到,在最細微的心念層次,我的第一個反應,還是防衛的,好像,我要把自己武裝起來,才能承受得了最壞的狀況。而這個武裝,讓我,孤立無援。
往公園的路程,只有幾百公尺,我一面觀察著自己的呼吸、心跳、腳掌觸地的踏實,一面自問:「我要帶著什麼樣的禮物,來到芊惠的眼前呢?」
想起師說的:「如果沒有天地間最純淨心量的支持,我很孤獨,我很寂寞,也很無力,我沒有比你更堅強!」師說的「我」是指一切眾生,離開了「與天地準」,沒有人比你更堅強!
我了解了,我只要讓自己完全的透明,把我們共同的困難交出來,交給天地就好了。因為,我不能承受什麼,只有大地可以,我不能給什麼,只有陽光雨水空氣可以給,只有全然透明的我,才可以裝載生命的禮物。
這樣的信念,讓我不再孤立無援,觸目所及的一切,都是生命能量的來源。看見十字路口的小綠人,還有30秒,我就飛也似地穿過去,看見芊惠在遠處對我招招手。
我們並不算熟,只有在瑜珈工作坊期間互動而已。最近,她因為酗酒問題主動找我幫忙,才促成了今天的約會。
先花了點時間,了解她工作、生活、家庭、健康狀況,靜靜地聽,看著她又大又深邃的眼睛。她雖然纖細,但絕對不是沒有力氣的弱女子,曾看過她,在瑜珈墊上,輕易地做到手平衡的高難度動作。
「以前有接不完的課,一週三十幾堂,信心滿滿,但這一兩年,慢慢地都沒了,晚上要吃安眠藥入睡,白天,也提不起勁來練習了,整個人都懶懶的,過得好不順…」
「我沒有看到『不順』耶,我看到的是,妳的生命在轉換跑道,因為,過去可以滿足妳的東西,現在不能了,妳的靈魂在尋找更深刻的意義。一旦找回生命真正的熱情,妳的身體就不會罷工了!」她突然眼前一亮,好像,回神了。
我知道,有一個人,在她的生命中別具意義,那就是我們之前一起上課的那位老師,伊莎。伊莎是她生命中唯一一個不會把她視為弱者、也不會一味保護她的人。
我問:「妳有沒有常常在心底,跟伊莎說說話?」
她:「伊莎剛離開回去加拿大時,我曾經這麼做,很奇妙喔,每次,我在心底跟她說話,不久之後,就會接到她的來信。」
「要是她不回妳信呢?也有效嗎?」她想了想,點點頭!
賓果!只要她有一個絕對相信的關係存在,就有切入點了!
我鼓勵她,練習每天跟伊莎說說話,把自己的困難說出來,說出來的時候,就會舒坦多了。如果可以寫下來,更好,順便可以幫自己整理需要注意的地方。
當場就請她試試,她搖搖頭說現在不行,「那我來試試看,代替妳跟伊莎說說話,好嗎?」她同意。
親愛的伊莎,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,不知道,我為什麼要起床,也不知道起床之後要做什麼,但是,我想到了妳,想到了妳充滿陽光的能量,於是,我有了起床,踏出第一步的勇氣。
親愛的伊莎,我要感謝妳打開我的視野。在妳的家裡作客的日子,我看見了不一樣的生活方式,體驗了不一樣的價值觀,雖然,回到台灣以後,我還沒有辦法完全消化,整理,但我知道改變已經在發生,我不害怕改變。
親愛的伊莎,我要感謝妳打開我的生命,大刀闊斧地責罵我、點醒我,讓我看見我需要停止活在別人的眼光裡,需要找到內在真正的熱情,也讓我看見,我和家人之間,需要更多獨立的空間。
親愛的伊莎,從今天開始,我會常常跟妳說話,把生命中的喜樂和困難都告訴妳,想念妳的時候,我只要閉上眼睛,就會獲得力量,不再感覺孤單。
替芊惠說話的同時,我自己的全身,也充滿了力量,我不只是替她說,也是替自己說,更是替這個世界上、對愛還存有疑惑的每一個人說。
苦難沒有透明的地方,愛,就到不了。禱告,讓苦透明,讓愛流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