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去聽「看見死亡的顏色~2012
風間聰(Toshi Kazama)的攝影展及演講」,風間聰出生於日本,成長、定居於美國,是一個優秀的商業攝影師,但他卻樂於帶著「死刑」的照片,走遍全世界,談死刑的真相,以及作為被害倖存者,及被害人團體的成員,並看到被害人的需求。感覺這是一位用心在過生活的人。
一開場,風間聰就請問現場的聽眾:請問在場的朋友們,有沒有殺過人?有的請舉手。
語出引起一陣笑聲,當然沒有人舉手。
接著,他說:接觸了死刑犯及他們的家屬,覺得,在美國人命很不值錢,後來發覺,在全世界好多個國家也是如此。
為什麼我的攝影主題是:「Eyes
on Preciousness~看見生命的珍貴」?我想請大家一起來思考,“What
is the one precious thing you want to protect?” 什麼是你生命的珍貴?你的家人?父母兄弟?愛人?朋友?房子?車子…?對我來說,我覺得最珍貴的是「生命」!我希望透過今晚的分享,大家都能看到生命的珍貴。
第一張照片是1.5坪大的行刑室。
風間聰說:一進到行刑室,就聞到一股人肉燒焦味,那是一張電椅,死囚行刑時,頭腳都會通電,電椅中間有一個黑點,那是人的尾椎燒焦留下的痕跡。電椅的後方有兩個開關,一個是有電路的、另一個沒有,行刑時會有兩個人來打開開關,為什麼需要兩個開關,一個有電和一個沒電的?風間聰停了下來,望著在場的每一個人,然後,用很慢、很慢的速度,一個字、一個字地說出:「because no one is happy to kill human being.」
感覺當下的風間聰是深情的,深深流露出對生命的愛與尊重,令人為之動容。
「即使罪犯是窮兇惡極的人,但,總需要有一個人來執行。請問在座的各位,如果是你,你可以按下那個板機嗎?這個執行者,包括決策者、你還有我…,非他人喔,而是整個社會。這就是為什麼一開始我就請問大家,有沒有殺過人,而大家都認為自己沒有。去年,台灣執行了5個死刑,去年,在座的每一位都殺了5個人。」
耳觸,感覺悲從中來,是啊,面對世間的苦難,誰能置身事外?
風間聰拍攝的第一個青少年死囚叫Michael,只有8歲的智商,16歲時涉入一宗謀殺案,他說:第一次進入監獄,以為看到的死囚,都會是兇神惡煞般,有著魁武的身材,猙獰的面孔…,看到Michael時,我大大吃了一驚,因為,他跟我兒子班上的同學沒什麼兩樣啊,我在想…,如果我出生時,跟他有著同樣的背景,我也會跟他一樣。
於是,我決定待他如己,我跟他握手,當我跟Michael握手時,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?他說:我罪大惡極!天啊!於是我給他一個擁抱。握手跟擁抱,這樣簡單的動作,對一個死囚而言,卻是意義深遠的,因為死囚從定讞後到行刑前,是不被允許和家人做任何肢體的接觸。
下一個行刑室是毒氣室。行刑的過程是15分鐘,每隔5分鐘,注入一劑化學葯劑到死囚體內,第三劑化學葯劑注入體之後,肺部會傳出「砰!」的爆裂聲,死囚被宣告死亡…。
到此,風間聰停了一下,望著天,再看看在場的聽眾,久久無語,彷彿感受到他內心的吶喊:天啊!天啊!
繼續簡介著個案,風間聰說:我一直以為警察、法官、檢察官的職責是在找出真兇、還原真相。事實不然,他們只是想保住職位,結案了事。曾經有個案子,陪審團判了嫌犯無期徒刑,法官卻改判死刑,因為他覺得嫌犯太兇殘了,判他死刑才能杜悠悠之口。這是個案嗎?不!世界各國都有這樣的檢、警、法官,只為了保住官位,只為了給社會大眾一個交待,而不是找出真相。
除了拍攝死刑犯,風間聰也拍攝加害者家屬、被害者家屬、犯罪倖存者、犯罪現場、監獄、最後後一餐…。
曾經有一位全家都被殺害了的倖存者跟風間聰說:心中的傷痛永遠都在,但是如何面對傷痛是可以改變的。這位倖存者為了幫助另一位被害者的家屬把baby撫養長大,她堅強地走出傷痛,透過育養baby,走出悲傷。風間聰說:心中沒有愛是無法面對baby的,心中有恨更是無法把孩子好好養大。
風間聰本人也曾在9年前遭受神志異常者的攻擊,差點喪命,朋友們都義憤填膺,都想為他抓出、並嚴懲兇手。風間聰非常反對,他說:“Hate
the violence, hate the crime, but never hate
the person,”我也痛恨暴力跟犯行,但是請不要痛恨罪犯。攻擊我的罪犯,心中充滿仇恨,如果我也中心滿是復仇的念頭,不只是我的身體被攻擊,我的心、還有我的家人也被攻擊了。如果我允許朋友們為我復仇,終其一生,朋友們都將活在憤怒裡。
我的內心只有一個願:希望罪犯真心向我道歉!我真心希望他能體悟無條件的愛,如果他真的可以做到,我願意請他一起坐下來、吃個飯。
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,必須放下心中的憤怒。受害者家屬,其實需要許多的協助,通常我們能夠給予的,都非常非常的狹隘。我們很容易以為給罪犯判死刑就夠了,我看過許多被害者家屬,沒有一個人認為死刑就會帶來平靜。死刑犯執行後,甚至有官方會恭喜被害者家屬說:你們可以正常生活了。然而,對被害者家屬而言,一切都不曾改變,因為被害的家屬不會再回來,無法再愛…。
請不要再迷信死刑是唯一可以減少犯罪率的方法,看看世界上至今還執行死刑的國家,犯罪率不降反升,一味地依賴死刑,以為死刑一切就結束了,就不會把力量放在預防犯罪上。
罪行發生,已經是不人道的開始,加害人也是人,他有他的養成背景,以暴不能制暴啊。我曾經拍過一個女死囚,她的男友背叛她,她殺死了情敵,還割下對方的頭皮,威脅男友,要是你敢再背叛我,下場就會跟她一樣。我無法想像:為什麼她會這麼做?當我去拍了她的母親,我當下就明白為什麼。在拍完照的下一分鐘,她的母親立刻跟男友嘻笑怒罵,商討著要去哪裡買毒品…。我看到(死囚)她的家庭、成長背景,是沒有愛的,終其一生,都在找愛,當所愛變心、背叛時,她無法忍受。我常在想:如果有人,鄰居、家人、朋友、同學…,可以適時給她無條件的愛,她誓必不會犯下這樣的罪行。
如果我們真的希望社會的苦難可以減少,請把無條件的愛傳出去吧!預防犯罪最好的方法,就是無條件的愛。
現場有位從小被霸凌的大學生問:不知道該如何原諒,難道要一味地慈悲,讓加害人消遙法外。
風間聰的回答很讚:原諒才能祛除心中的礙著。持續仇恨會讓自己走不出來。注意力放在罪行,才能有更多的力量預防犯罪。了解加害人為麼會加害別人,設身處地、將心比心、將身比身…。加害人需要的是幫助,不是死刑。為了懲罰殺人犯而殺人,不是和殺人的人做了一樣的事?
死刑絕對是暴力,一種斬草不除根的暴力,根不在生命,根在貪瞋痴,根在犯罪者不曾得到真正的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