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2月23日 星期二

脫出雙重局外人的傷痛

(2014-12-23楊翠)
昨日(12-21-2014)的新書座談會,魏揚的發言中,強調台灣社會不應只敘述運動的成功與光彩,更必須面對「行動者的猶豫、遲疑,退縮、自私、徬惶甚至選擇切割及分裂的一面。」而整體台灣社會,也必須:「面對轉型正義傷口的歷史治療,要承認傷害的存在,追求社會的連帶感,找到如何共同生活的可能性、凝聚力,讓台灣成為一個共同體。
後來想起,魏揚的這一段話,與我敬愛的作家李喬2005年所寫的〈「台灣思想」初探〉一文,觀點幾乎完全一致。魏揚想必沒讀過李喬這篇文章,他們兩人應該是由於選擇站在相似的觀察位置,因而提出相同的觀點;李喬指出,唯有正視傷口,才能脫出傷痛
「台灣長期被不同外來者殖民,自信自尊受損,難以凝聚居民的共生一體感。自古沒有自己的國家;而今祇是外國滅絕武器威脅下的「幻影國家」而已。根本在於回頭直視被殖民的創口,從「遺忘意志」(Will-to-forget)脫出;抵抗這「遺忘意志」,才能以真正健康身心去抵抗外敵。這個救生抗敵過程,亦可以激發生命火花,創萌新的、偉大的「台灣思想」。
確實,因為殖民的因素,傷痛,成為台灣歷史記憶的最大量,然而,弔詭的是,對於傷痛的遺忘(失憶),卻又是台灣記憶最主要的呈現狀態。更有甚者,「否認傷痛」,竟成為面對傷痛的主流態度。
島嶼明明傷痕累累,島民卻以「否認傷痛」催眠自身
唯有面對傷痛,才能療傷止痛;唯有面向黑暗,才可能穿透暗影;唯有面對分裂,才可能找到協商與修復的可能。李喬自身的生命史也是如此
出生於1934年,在日治時期渡過童年,父親參與農民運動的記憶深刻,貧窮和父親運動者的特殊身分,形成一個苦悶之網,牢牢纏罩李喬童幼的心靈
「大家都知道,童年時期的我非常窮苦,很孤獨地住在深山裡面,而這一切都是被我老爸害的。老爸李木芳是農民組合的一份子,說白了,就是反日份子、抗日份子。成長階段,因為父親的「特殊身分」,終年讓我被瞧不起,甚至在路上被人家拿竹竿追著打。記住!在一個被殖民地很成熟的年代,反對殖民者、反抗者及其家人,不僅深受統治者的統治威脅,更被深怕牽連的台灣人所鄙視。這記憶影響一生,午夜夢迴,我對我的父親始終不諒解,甚至有恨。
身為農民運動者的家人,成為這個世界的雙重局外人,既被日本人威脅,又被同胞排擠,處境與戰後白色恐怖受難家屬如出一轍。這道無法痊癒的傷口、這些傷痛記憶的片斷,成為李喬記憶回溯的甬道,透過回憶,撫觸痛楚,摸清痛點,是他創傷書寫的關鍵
生命的痛點,是記憶的刺點,也是投藥點。
生命的缺口,必須先成為清理的入口,才有機會成為靈魂的出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