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鄭仰恩牧師相約在士林捷運站,找了一間咖啡廳,我們就在鬧哄哄的角落聊了起來。
我們從「還原長老教會的歷史定位」談起。
「70年代,神學院的畢業生相當於大學程度,可以成為社會中堅份子,領導教會,現在社會整個程度提升了,神學院的程度並未提升,相較下,教會在社會的領導力量就在往下滑落。」
「長老教會在台灣,曾經居於精神領導地位,但是,70年代快速都市化,80年代的解嚴,90年代政權轉移,這些事情都在衝擊長老教會的主體性,尤其是90年代的政權轉移,長老教會也曾迷失過,跟政治權力過於靠近,失去監督的立場。」
近日馬英九出席國家祈禱早餐會時,被長老教會幾位牧長舉布條抗議,鄭牧師說「黃哲彥牧師是有找我商量...你知道我真正的看法嗎?長老教會根本就不應該出席國家祈禱早餐會,在美國,那些有名的牧師是不會為布希總統祈禱的,尤其是在伊拉克戰爭時,那些牧師是直接拒絕出席國家祈禱早餐會,不會為戰爭發動者祈禱的。」
我問鄭牧師對中國三自教會的看法?
「我不會說三自愛國教會是假的教會,他們還是教會」,「60年代北台灣有些長老教會的牧師組織『反共護教聯盟』,依附蔣介石,被黨政力量掌控,三自教會就像60年代的反共護教聯盟,像孫雅各牧師也是跟蔣介石友好,才能宣教成功,中國的家庭教會,他們拒絕跟共產黨掛鉤,拒絕登記,就像70年代的長老教會。」
「教會要在本土發展,就是需要考量跟政權之間的關係,教會領導者需要有更高的政治智慧與核心思考。」
他坦承,「過去,北部教會因為政治地緣關係,以軍公教為主,南部教會比較著重草根在地,現在南北已經越來越相似,跟利益逐漸緊密結合了。」
以目前的態勢,鄭牧師會有信心危機嗎?
「歷史學家的特色就是悲觀的樂觀主義者,我一直看到有一群人為理想而奮鬥,他們可能意見相左,對我而言,都沒有關係,只要他們持續不放棄理想,願意關心弱勢,都是件好事。」
提及教會跟政權的關係,「如果宣教也可能是種誘惑,什麼是領導者的核心思考?」提問時,我引述他的文章,「第一代使徒彼得在羅馬帝國傳法時,從與弱勢者結合與當權者嚴重衝突中,展現出對信仰的堅定,為『真正的信仰必須從社會實踐來檢視』立下典範」,「真正的信仰必須跳脫威權體制的框架,才能呈現出信仰的純淨與堅定。」
不知道是不是我問得還不夠清晰,鄭牧師並沒有正面回應我。
談到長老教會近況,「主流教會在老化,傳統基督教無法吸引年輕人,靈恩運動的盛行,他們訴求的是情感與正向的生活形態,以特會的形式大型傳教,缺乏人文、土地與歷史的連結」,「長老教會在掙扎,我們需要再生能力,宣教必須是質的思考,從教育、文化、社區做起,而不是量的思考」,這是他在文章裡常呼籲的想法。
問到實質做法時,感覺他相當有信心,因為他在台大師大政大帶「長老教會大專青年團契」(簡稱「長青」)。3個月前他對110位大專團契同工說:長青精神是與時俱進的(加爾文)改革宗傳統、能與新時代對話、與普世價值接軌、並關心台灣本土實況。因此長青精神是入世的、理性的、普世的、本土的、批判(反省)的、生活的、行動的…。盼新一代基督徒有關心社會公義的長青精神,能與新時代的人文精神進行對話。
「70年代,有二分之一的長青人,進入神學院就學,像林永頌、朱約信就是長青人,他們對教會失望,沒有進入神學院,但他們帶著長青精神進入職場,一樣對社會有貢獻。」
「現在念神學院的學生,雖然百分之百是靈恩背景,但是,大專聖經神學研究班是條管道,可以讓年青人欣賞傳統派的價值」,「你可以想像嗎?三百多位學生,用七天的時間,什麼事都不做,只是不斷地研讀討論聖經,而且很踴躍,只要開放報名,不到兩個星期就額滿。」(網站連結:屬於每個長青人的神研班;大專聖經神學研究班)
試著請問他個人靈修部份,「什麼時候感覺跟主最靠近?」
「每天讀經與早晚禱告,是一定的,我不是敬虔派,沒有刻意的宗教鍛鍊,當我實地參與社會運動時,或與大自然接觸時,就是我的宗教實踐。」
問到宗教本位、宗教對話時,他給我幾個團體「台灣宗教學會」、「宗教和平促進會」,「他們都有在辦論壇,譬如生死學之類的對話...」
聽到這裡,我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想法,「這些論壇都是談些無關痛癢的問題,跟台灣社會沒有關係,為什麼我們不能聚在一起,談談台灣的國家主權問題,談出我們的擔心與恐懼,談出我們的真心話,這是我想像中的宗教,這是我期待的宗教...。」
當我說到這裡時,感覺今天的對話已經差不多了,有些話題,他只能就學術理論來回答,那已經是他的最盡力了。
結束前,我請鄭牧師幫我代導,為我們心愛的台灣,他問我「除了大愛,你有想為自己禱告什麼嗎?」
「我希望我的身語意更精準柔軟,我希望時時在主的懷裡。」
「還是大愛啊!」
禱告結束後,我請鄭牧師能否就今天的對話給我些回饋?
「坦白說,你的問題,有些是我無法回答的」。
我在不同的時候提出同樣的問題,問了兩三次,鄭牧師或用理論回應我,或是不回答,大概可以感覺到,他可能不方便。
「你是有準備的,你很會問問題,在現在,這是不簡單的,而且你的問題一直會繞回核心,表面上你好像在外圍繞一圈,你可以把宗教、宗教教育、生命教育連成一體,你的核心是很穩的。」
鄭仰恩牧師的父親鄭連明牧師,在台灣神學院任職被譽為宗教神學家,同時也是東門教會第二任牧師,鄭連明牧師對自己的期許是「同時進行在牧會工作、神學教育以及教會歷史的研究」。
連明牧師是少數幾位曾擔任神學院教授又在教會牧會成功的牧者,所以有人曾問他:「做一個傳道者,在台神教書與在教會牧會有何不同?」他說:「神學院較重視學術與理性,但忽略信靠上帝和靈修生活;在教會則自然而然地帶領會友一起敬拜上帝,較有機會體驗依靠上帝的生活。」他解釋後者是機構牧師常遇到的問題,前者是牧會牧師常忽略的問題,其實這兩種不但是牧師的問題,也是會友的問題,較理性的信徒會過於依靠自己的能力,忘記信靠、順從上帝,太宗教性的信徒則忽略智性的造就。
他說:「理性與才能是上帝所賜的,但以信心依靠上帝也是上帝的恩典,兩者缺一不可,要互相配合。」
不知怎麼著,跟鄭仰恩牧師談到後來,我會一直想到鄭連明牧師的這段話。
站長的話:
近年來,貧富差距的現象造成社會的隔闔,也將別人變成「他者」。台灣神學院教會歷史學教授鄭仰恩說,基督教對普世人權思想最重要的貢獻應該是「認同他者」的神學理念。因為否認、排斥他者的心態,將導致對他人的傷害、壓制、囚禁與貶抑,也會使社會陷入永無止盡的暴力漩渦。唯有基督教的「擁抱」神學才能帶來醫治與和好。
沙特說:「他者」就是地獄。當我們對別人的痛苦與困阨無感,我們造就了「他者」地獄!希特勒上臺不是通過不合法的暴力,是通過德國人民的合法選舉,當多數選民或宗教徒不分善惡容許貧富懸殊、容許對生態冷漠、容許政府舉債,容許公權力的暴行凌駕人權,民主和獨裁就沒有區隔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