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去看「拔一條河」。
她們的孩子,很可能因為媽媽不識字,而看不起媽媽。或者,像大眼睛的小玉說的,她不敢讓同學知道媽媽是越南人,不然會被「嚇到」(不知道是誰被誰嚇到),而且:「你們又不認識越南。」
我們,又何嘗認識台灣?我們透過什麼認識台灣?電視媒體?
畫面來到媽媽們篩選芭樂的小倉庫,她們一面挑芭樂、一面說:「帥哥美女坐車去台北,醜的留下來。」台北與甲仙,城市與鄉下,差距如此之遙,就像兩個截然不同的國度。
拔河隊的勵志故事,讓台灣社會看到了甲仙,資源也隨之湧入。甲仙國小的新校舍落成了,也有了自己的拔河道,突然間,他們站到了可以幫助別人、外借拔河鞋的位置。在越來越熱絡的社區活動中,居民們的臉上似乎多了笑容,眼裡也多了自信。
然而,台灣社會,還有多少個甲仙?除了呼喚一個又一個的甲仙自己站起來,我們是否也能試圖改變這個資源分配極度不公平的畸形體制呢?為什麼我們會讓大財團幾乎免稅、又把環境破壞成本外部化,然後再感謝他們捐錢給弱勢?為什麼我們容許政府帶頭破壞上游的水土保持,然後讓民間團體收拾下游殘局?如果從一開始就讓稅制公平、做好國土計畫、讓教育沒有城鄉差距,難道不是更直接、更符合常理的方式嗎?
楊力州導演說,他不同意紀錄片工作者只是旁觀者的立場,對他來說,拍紀錄片,就是一種「參與」,尤其在這個最壞的年代,「你必須參與,最壞的年代才有可能變成最好的年代。」
他認為自己的角色,就是義大利經典電影《美麗人生》中,那位生活在集中營裡、卻一直跟孩子玩、讓兒子活在歡樂氣氛中的父親。「我願意去擔任這樣的角色,一直把很多美好的東西拍攝記錄下來,告訴我們的孩子、告訴這個社會,這世界是很多很壞的事,但其實沒那麼糟。」「如果一條繩子可以把這個小鎮拉起來,那麼一部紀錄片應該也有希望把台灣翻轉過來。」
那條繩子,代表什麼?我看到的,是奮力一搏的專注。然而,鬆手的那剎那,如果你輸了,你的心情是什麼?如果你贏了,勝利的興奮可以持續多久?
羅娜手裡抱著新生的兒子、唱著媽媽的搖籃曲時,思鄉的眼淚像珍珠一樣滴下。芋冰店老闆阿忠,看著電腦螢幕的全家福、講到八月八日是離婚紀念日時,難掩落寞的神情。被導演問到,你是不是在想媽媽(回中國去了),彥廷說:「你們大人就是不了解!」繼續埋首書桌。
更真實的,或許是攝影機沒有拍到的、每個人獨對天地的時刻。某個時刻,我們都曾經自問:這一切的孤單和疼痛,究竟是為了什麼?
如果我們心底,沒有一個如星空般恆久的答案,我們的心,將永遠在繩子的兩端上上下下地來回,找不到依止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