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當初念中文系,就是想要教書,覺得讓小孩子學到東西,能讓他們順利的長大,我會蠻開心的,會讓我有踏實感,因為要進入學校任教很不容易,我就去補習班。」
「第一間補習班,月薪25000,全勤2000,剛開始,老闆說先試用兩個月,兩個月後再調薪,結果都沒有,說好的招生獎金,也沒有,我反應過很多次,都沒有用。」
「我在那兒待了一年半,就換家補習班上班,薪水是33000,也有拿到招生獎金,但是,工作時間太誇張,一個月休不到三天,真的,我不騙你。」
「因為跟公司簽了一年約,我只好待完一年,我是草莓族啊(笑)!後來準備國考用了一些時間。」
「會進保險業,是因為親戚,她跟我說了很久,我不喜歡業績壓力,只要有業績壓力,我身邊的朋友就會倒楣,她保證會罩我,我才進去。」
「現在剛進去,每天都在學東西,是有一點點踏實感。我給自己兩年的時間,把它當做自己的事業來拼拼看,以後?再說啦!」
呂先生,今年28歲,從補教、準備國考、到轉進保險業,他說「坦白講,我們這一代人,跟你們差好多,你們有工作機會、固定收入、可以買房子...你們在我這個年紀已經定下來了,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?能做什麼?」
他曾經有個夢,「工作到現在,我有在存錢,存了二十萬(誰知道,二十萬能幹嘛!)
本來是想要趁休息的時候,去美國看NBA,我最主要是看Xavier Henry,結果他手腕受傷,無限期停賽,我的夢也沒了。」
台灣的年輕人沒有夢,不是不願,是這個社會不給你機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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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住在三重的舊公寓,每個月房租加水電差不多一萬四,房子是木板隔間,隔音效果很差,孫子都長大了,他們習慣晚睡,唏唏嗖嗖的,二三點都還不睡,吵得我睡不著,我是透早五點就要上班的。」
「過年前,他(孫子)去找到一間厝,說隔間較好,一個月要房租一萬九,我說每個月還要湊五千,真的沒辦法...家裡吵了一陣子,兩個孩子都離家出走,到現在一通電話也沒有。」
「我在社區做了好幾年,跟住戶有感情,大家給我個機會,不然,這個年歲,要去那裡找工作?」
「我算是給保全公司聘雇,是保全公司跟社區簽約,我知道社區跟保全簽約的清潔費是三萬,但是,公司只有給我兩萬。」
「上個月,保全公司有個員工請病假一個星期,保全公司就叫他不用來上班,連資遣費都沒有。」
「就是做到不能做為止。什麼事都要吞忍,幾天前,主任委員才跟我大小聲,我負擔很重,都沒辦法休息....。」
張伯伯,今年70歲,社區清潔工,家裡還有張媽媽跟兩位就學中的孫子,月入2萬,扣除房租、水電、伙食還有生活費,所剩無幾。
台灣的老年人不能退休,是不願?還是不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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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,台灣社會還有更底層。
「政府逼我學李師科去搶劫,萬一我被捉了,我要說是政府逼我的。再不然,我要去自殺,政府幫我把兩個孫子養大就好了」,說話的是呂黃盞,她今年69歲,是聯福關廠女工,這不是氣話。
她在工廠工作30年後,老闆惡性倒閉,退休金與資遣費完全沒有著落,她與自救會的同伴用盡一切抗爭手段,甚至不惜臥軌,要回老闆欠她的36萬資遣費。當年勞委會告訴她,政府會以「代位求償」方式,代他們向老闆追討欠款,於是她領到36萬元,原本以為晚年有了著落。
兩年前(2012年),呂黃盞收到一封法院支付命令,要求她償還16年前向政府的「貸款」,連本帶利一共得償還50多萬元。
「法院6月寄支付命令來,我不認識字,看不懂,拿去問鄰居,鄰居說我欠勞委會錢,不還錢,要查封房子,我嚇到好幾天無法入睡,覺得自己54歲被老闆騙1次,現在70歲又被政府騙1次,越想越不甘願。」
「為什麼當年是老闆欠我們錢,現在卻變成我們欠政府錢?」
「為什麼到頭來,都是我的錯?整件事中,老闆、政府跟我,我是唯一沒有做錯的人啊!」
請想像呂黃盞收到「法院支付命令」的感覺,她先被老闆欺負,又被政府欺負,勞委會請了80多個律師、花約1600多萬的金費來對付這些老勞工,可以感覺到她的無奈憤怒與疑惑嗎?
呂黃盞因為工作過度,曾經加班到三四天不睡,把身體搞壞了,被資遣後,兩手不能提重物、雙膝置換了人工關節,她先生因鼻咽癌早逝、作鋁門窗工程的兒子職災摔死,她目前沿街撿拾回收來補貼她和孫女的生活所需,每月收入僅3000元,在油電、健保、物價飆漲的今日,根本難以度日。
「政府就是要逼我們艱苦人去死」,這是她唯一心聲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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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花學運至今20天,兩天前(4/3)慈濟送上水果慰勞警察,遠在花蓮的《慈濟基金會》創辦人證嚴法師沒有表態支持服貿或是反對服貿,她說不出對學生佔領立院的看法,卻表達出對警察特別的關懷與慰勉,「要感恩維持社會責任的警察,他們真的辛苦了!既要維持公安,又要保護人民。」
這樣的話,聽在關廠女工呂黃盞的耳裡,她能釋懷嗎?她能忘懷抗爭時被警察強制驅離的場景嗎?她能忘懷很多老勞工彼此用繩索綁在一起,警方在激烈推擠抬離時,不少人被勒住脖子差點窒息的驚險場面嗎?
這樣的一席話,絲毫不會讓呂黃盞感受到生命的尊嚴,只會自覺命運多舛、卑微無力。民不與官爭?「連上人都這麼說了!」
當證嚴法師說,「人與人之間要和睦相處,要彼此鼓勵,不要人心浮動,這樣才能靜下心來祈禱」,「人人行為都要節制,才能心安、家庭平安、社會平安,達到四大調和」,是誰在不和睦?誰在不節制?她總是站在冷颼颼的威權那一邊。
70歲的張伯伯在為家計拖磨,28歲的呂先生不敢放膽作夢,不知何去何從。
當今政府鼓勵廠商西進,技術、人才與資金大量外流,資金迴流的幾乎只限於房地產,造成就業機會少、薪資低落、望屋興嘆、貧富懸殊與永不翻身的悲慘時刻。證嚴法師所宣揚的宗教並不但不能安定人心,為台灣社會建立信心,也不能為台灣年輕世代帶來希望與出路。
什麼是宗教?宗教是對苦難有感。
對呂黃盞、張伯伯、呂先生的苦難有感時,不會看不到台灣勞工階級的屈辱與卑微,不會看不到來自既得利益者的貪婪,不會看不到政經惡質結合的護航、不會看不到行政濫權、不會看不到司法不公、不會看不到立法瀆職,不會看不到整個體制結構所縱容出來的階級對立、世代對立與社會撕裂!
台灣社會結構的不公平不流動,是所有苦難的源頭。人民苦難的源頭不是他們怠惰揮霍,不是他們不夠努力,更不是宗教迷信機製造的宿命論。
呂先生賣命工作,一個月休不到三天,還會覺得自己是草莓族嗎。如果,台灣的基本工資可以保障人民的生存權,基本工時可以保障生活品質,離職有保障,資遣有保障,呂先生睡覺作夢也會笑吧。
如果台灣有完善的住宅政策,「房東不可以任意趕走房客」,「房東不可以亂漲房租,否則有刑事責任」,「房客可以用租金修繕租屋,維持住房品質」;張伯伯回到家裡,也許也可以有一晚好眠,無須因為睡眠習慣而跟家人不斷爭執。
如果行政監督資方、立法審查嚴密,司法主動出擊,呂黃盞與其他關廠工人何須在兩年內,行政院、監察院、立法院、總統府四處陳情,六步一跪、凱道丟雞蛋、突襲總統官邸、北車臥軌、勞動部前絕食、苦行抗爭,付出極大的代價。
什麼是宗教?
宗教是對苦難有感,不是對權力有感。
當證嚴法師選擇站在堅實高牆的那一邊,無視學生永遠站在雞蛋那一邊的聲音,把高牆當雞蛋,把雞蛋當高牆,冷熱顛倒,除了婆婆媽媽外,她竟不敢勸導在位者放下屠刀,足見其對苦難已無悲憫,不但失去宗教行者的行持,也與凡夫冷漠無異了!
村上春樹說:我們「都只是一個面對名為體制的堅實高牆的一枚脆弱雞蛋。不論從任何角度看,我們都毫無勝算。高牆太高、太硬、太冰冷」,「我們不能容許體制糟踏我們,我們不能容許體制恣意橫行」。